一個貴族和他的女兒們
來源:網絡 2010-02-04 10:28:04
皇帝的馬兒釘得有金馬掌(注:原文是guldskoe,直譯即“金鞋”的意思。這兒因為牽涉到馬,所以一律譯為馬掌。);每只腳上有一個金馬掌。為什么他有金馬掌呢?
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動物,有細長的腿子,聰明的眼睛;他的鬃毛懸在頸上,像一起絲織的面紗。他背過他的主人在槍林彈雨中馳騁,聽到過子彈颯颯地呼嘯。當敵人逼近的時候,他踢過和咬過周圍的人,與他們作過戰(zhàn)。他背過他的主人在敵人倒下的馬身上跳過去,救過赤金制的皇冠,救過皇帝的生命——比赤金還要貴重的生命。因此皇帝的馬兒釘得有金馬掌,每只腳上有一個金馬掌。
甲蟲這時就爬過來了。
“大的先來,然后小的也來,”他說,“問題不是在于身體的大小。”他這樣說的時候就伸出他的瘦小的腿來。
“你要什么呢?”鐵匠問。
“要金馬掌,”甲蟲回答說。
“乖乖!你的腦筋一定是有問題,”鐵匠說。“你也想要有金馬掌嗎?”
“我要金馬掌!”甲蟲說。“難道我跟那個大家伙有什么兩樣不成?他被人伺候,被人梳刷,被人看護,有吃的,也有喝的。難道我不是皇家馬廄里的一員么?”
“但是馬兒為什么要有金馬掌呢?”鐵匠問,“難道你還不懂得嗎?”
“懂得?我懂得這話對我是一種侮辱,”甲蟲說。“這簡直是瞧不起人。——好吧,我現在要走了,到外面廣大的世界里去。”
“請便!”鐵匠說。
“你簡直是一個無禮的家伙!”甲蟲說。
于是他走出去了。他飛了一小段路程,不久他就到了一個美麗的小花園里,這兒玫瑰花和薰衣草開得噴香。
“你看這兒的花開得美麗不美麗?”一只在附近飛來飛去的小瓢蟲問。他那紅色的、像盾牌一樣硬的紅翅膀上亮著許多黑點子。“這兒是多么香。∵@兒是多么美。”
“我是看慣了比這還好的東西的,”甲蟲說。“你認為這就是美嗎?咳,這兒連一個糞堆都沒有。”
于是他更向前走,走到一棵大紫羅蘭花蔭里去。這兒有一只毛蟲正在爬行。
“這世界是多么美麗。”毛蟲說:“太陽是多么溫暖,一切東西是那么快樂!我睡了一覺——他就是大家所謂‘死’了一次——以后,我醒轉來就變成了一只蝴蝶。”
“你真自高自大!”甲蟲說。“乖乖,你原來是一只飛來飛去的蝴蝶!我是從皇帝的馬廄里出來的呢。在那兒,沒有任何人,連皇帝那匹心愛的、穿著我不要的金馬掌的馬兒,也沒有這么一個想法。長了一雙翅膀能夠飛幾下!咳,我們來飛吧。”
于是甲蟲就飛走了。“我真不愿意生些閑氣,可是我卻生了閑氣了。”
不一會兒,他落到一大塊草地上來了。他在這里躺了一會兒,接著就睡去了。
我的天,多么大的一陣急雨!雨聲把甲蟲吵醒了。他倒很想馬上就鉆進土里去的,但是沒有辦法。他栽了好幾個跟頭,一會兒用他的肚皮、一會兒用他的背拍著水,至于說到起飛,那簡直是不可能了。無疑地,他再也不能從這地方逃出他的生命。他只好在原來的地方躺下,不聲不響地躺下。天氣略微有點好轉。甲蟲把他眼里的水擠出來。他迷糊地看到了一件白色的東西。這是晾在那兒的一床被單。他費了一番氣力爬過去,然后鉆進這潮濕單子的折紋里。當然,比起那馬廄里的溫暖土堆來,躺在這地方是并不太舒服的?墒歉玫牡胤揭膊蝗菀渍业剑虼怂仓缓迷谀莾禾闪艘徽旌鸵徽。雨一直是在不停地下著。到天亮的時分,甲蟲才爬了出來。他對這天氣頗有一點脾氣。
被單上坐著兩只青蛙。他們明亮的眼睛射出極端愉快的光芒。
“天氣真是好極了!”他們之中一位說。“多么使人精神爽快!被單把水兜住,真是再好也沒有!我的后腿有些發(fā)癢,像是要去嘗一下游泳的味兒。”
“我倒很想知道,”第二位說,“那些飛向遙遠的外國去的燕子,在他們無數次的航程中,是不是會碰到比這更好的天氣。這樣的暴風!這樣的雨水!這叫人覺得像是呆在一條潮濕的溝里一樣。凡是不能欣賞這點的人,也真算得是不愛國的人了。”
“你們大概從來沒有到皇帝的馬廄里去過吧?”甲蟲問。
“那兒的潮濕是既溫暖而又新鮮。那正是我所住慣了的環(huán)境;那正是合我胃口的氣候。不過我在旅途中沒有辦法把它帶來。難道在這個花園里找不到一個垃圾堆,使我這樣有身份的人能夠暫住進去,舒服一下子么?”
不過這兩只青蛙不懂得他的意思,或者還是不愿意懂得他的意思。
“我從來不問第二次的!”甲蟲說,但是他已經把這問題問了三次了,而且都沒有得到回答。
于是他又向前走了一段路。他碰到了一塊花盆的碎片。這東西的確不應該躺在這地方;但是他既然躺在這兒,他也就成了一個可以躲避風雨的窩棚了。在他下面,住著好幾家蠼螋。他們不需要廣大的空間,但卻需要許多朋友。他們的女性是特別富于母愛的,因此每個母親就認為自己的孩子是世上最美麗、最聰明的人。
“我的兒子已經訂婚了,”一位母親說。“我天真可愛的寶貝!他最偉大的希望是想有一天能夠爬到牧師的耳朵里去。他真是可愛和天真,F在他既訂了婚,大概可以穩(wěn)定下來了。對一個母親說來,這真算是一件喜事!”
“我們的兒子剛一爬出卵子就馬上頑皮起來了,”另外一位母親說。“他真是生氣勃勃。他簡直可以把他的角都跑掉了!對于一個母親說來,這是一件多大的愉快啊!你說對不對,甲蟲先生?”她們根據這位陌生客人的形狀,已經認出他是誰了。
“你們兩個人都是對的,”甲蟲說。這樣他就被請進她們的屋子里去——也就是說,他在這花盆的碎片下面能鉆進多少就鉆進多少。
“現在也請你瞧瞧我的小蠼螋吧,”第三位和第四位母親齊聲說,“他們都是非常可愛的小東西,而且也非常有趣。他們從來不搗蛋,除非他們感到肚皮不舒服。不過在他們這樣的年紀,這是常有的事。”
這樣,每個母親都談到自己的孩子。孩子們也在談論著,同時用他們尾巴上的小鉗子來夾甲蟲的胡須。
“他們老是閑不住的,這些小流氓!”母親們說。她們的臉上射出母愛之光。可是甲蟲對于這些事兒感到非常無聊;因此他就問起最近的垃圾堆離此有多遠。
“在世界很遼遠的地方——在溝的另一邊,”一只蠼螋回答說。“我希望我的孩子們沒有誰跑得那么遠,因為那樣就會把我急死了。”
“但是我倒想走那么遠哩,”甲蟲說。于是他沒有正式告別就走了;這是一種很漂亮的行為。
他在溝旁碰見好幾個族人——都是甲蟲之流。
“我們就住在這兒,”他們說。“我們在這兒住得很舒服。請準許我們邀您光臨這塊肥沃的土地好嗎?你走了這么遠的路,一定是很疲倦了。”
“一點也不錯,”甲蟲回答說。“我在雨中的濕被單里躺了一陣子。清潔這種東西特別使我吃不消。我翅膀的骨節(jié)里還得了風濕病,因為我在一塊花盆碎片下的陰風中站過;氐阶约旱淖迦酥衼,真是輕松愉快。”
“可能你是從一個垃圾堆上來的吧?”他們之中最年長的一位說。
“比那還高一點,”甲蟲說。“我是從皇帝的馬廄里來的。我在那兒一生下來,腳上就有金馬掌。我是負有一個秘密使命來旅行的。請你們不要問什么問題,因為我不會回答的。”
于是甲蟲就走到這堆肥沃的泥巴上來。這兒坐著三位年輕的甲蟲姑娘。她們在格格地憨笑,因為她們不知道講什么好。
“她們誰也不曾訂過婚,”她們的母親說。
這幾位甲蟲又格格地憨笑起來,這次是因為她們感到難為情。
“我在皇家的馬廄里,從來沒有看到過比這還漂亮的美人兒,”這位旅行的甲蟲說。
“請不要慣壞了我的女孩子;也請您不要跟她們談話,除非您的意圖是嚴肅的。——不過,您的意圖當然是嚴肅的,因此我祝福您。”
“恭喜!”別的甲蟲都齊聲地說。
我們的甲蟲就這樣訂婚了。訂完婚以后接踵而來的就是結婚,因為拖下去是沒有道理的;楹蟮囊惶旆浅S淇;第二天也勉強稱得上舒服;不過在第三天,太太的、可能還有小寶寶的吃飯問題就需要考慮了。
“我讓我自己上了鉤,”他說。“那么我也要讓她們上一下鉤,作為報復。——”
他這樣說了,也就這樣辦了。他開小差溜了。他走了一整天,也走了一整夜。——他的妻子成了一個活寡婦。
別的甲蟲說,他們請到他們家里來住的這位仁兄,原來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流浪漢子;現在他卻把養(yǎng)老婆的這個擔子送到他們手里了。
“唔,那么讓她離婚、仍然回到我的女兒中間來吧,”母親說。“那個惡棍真該死,遺棄了她!”
在這期間,甲蟲繼續(xù)他的旅行。他在一漂白菜葉上渡過了那條溝。在快要天亮的時候,有兩個人走過來了。他們看到了甲蟲,把他撿起來,于是把他翻轉來,復過去。他們兩人是很有學問的。尤其是他們中的一位——一個男孩子。
“安拉(注:安拉(Allab)即真主。)在黑山石的黑石頭里發(fā)現黑色的甲蟲《古蘭經》上不是這樣寫著的嗎?他問;于是他就把甲蟲的名字譯成拉丁文,并且把這動物的種類和特性敘述了一番。這位年輕的學者反對把他帶回家。他說他們已經有了同樣好的標本。甲蟲覺得這話說得有點不太禮貌,所以他就忽然從這人的手里飛走了,F在他的翅膀已經干了,他可以飛得很遠。他飛到一個溫室里去。這兒屋頂有一部分是開著的,所以他輕輕地溜進去,鉆進新鮮的糞土里。
“這兒真是很舒服,”他說。
不一會兒他就睡去了。他夢見皇帝的馬死了,夢見甲蟲先生得到了馬兒的金馬掌,而且人們還答應將來再造一雙給他。
這都是很美妙的事情。于是甲蟲醒來了。他爬出來,向四周看了一眼。溫室里面算是可愛之至!巨大的棕櫚樹高高地向空中伸去;太陽把它們照得透明。在它們下面展開一起豐茂的綠葉,一起光彩奪目、紅得像火、黃得像琥珀、白得像新雪的花朵!
“這要算是一個空前絕后的展覽了,”甲蟲說。“當它們腐爛了以后;它們的味道將會是多美。∵@真是一個食物儲藏室!我一定有些親戚住在這兒。我要跟蹤而去,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位可以值得跟我來往的人物。當然我是很驕傲的,同時我也正因為這而感到驕傲。”
這樣,他就高視闊步地走起來。他想著剛才關于那只死馬和他獲得的那雙金馬掌的夢。
忽然一只手抓住了甲蟲,抱著他,同時把他翻來翻去。原來園丁的小兒子和他的玩伴正在這個溫室里。他們瞧見了這只甲蟲,想跟他開開玩笑。他們先把他裹在一起葡萄葉子里,然后把他塞進一個溫暖的褲袋里。他爬著,掙扎著,不過孩子的手緊緊地捏住了他。后來這孩子跑向小花園的盡頭的一個湖那邊去。在這兒,甲蟲就被放進一個破舊的、失去了鞋面的木鞋里。這里面插著一根小棍子,作為桅桿。甲蟲就被一根毛線綁在這桅桿上面。所以現在他成為一個船長了;他得駕著船航行。
這是一個很大的湖;對甲蟲說來,它簡直是一個大洋。他害怕得非常厲害,所以他只有仰躺著,亂彈著他的腿子。
這只木鞋浮走了。它被卷入水流中去。不過當船一起得離岸太遠的時候,便有一個孩子扎起褲腳,在后面追上,把它又拉回來。不過,當它又漂出去的時候,這兩個孩子忽然被喊走了,而且被喊得很急迫。所以他們就匆忙地離去了,讓那只木鞋順水漂流。這樣,它就離開了岸,越漂越遠。甲蟲嚇得全身發(fā)抖,因為他被綁在桅桿上,沒有辦法飛走。
這時有一個蒼蠅來訪問他。
“天氣是多好啊!”蒼蠅說。“我想在這兒休息一下,在這兒曬曬太陽。你已經享受得夠久了。”
“你只是憑你的理解胡扯!難道你沒有看到我是被綁著的嗎?”
“啊,但我并沒有被綁著呀,”蒼蠅說;接著他就飛走了。
當風兒在草上吹過去的時候,田野就像一湖水,起了一起漣漪。當它在麥子上掃過去的時候,田野就像一個海,起了一層浪花,這叫做風的跳舞。不過請聽它講的故事吧:它是把故事唱出來的。故事在森林的樹頂上的聲音,同它通過墻上通風孔和隙縫時所發(fā)出的聲音是不同的。你看,風是怎樣在天上把云塊像一群羊似地驅走!你聽,風是怎樣在敞開的大門里呼嘯,簡直像守門人在吹著號角!它從煙囪和壁爐口吹進來的聲音是多么奇妙。』鸢l(fā)出爆裂聲,燃燒起來,把房間較遠的角落都照明了。這里是那么溫暖和舒適,坐在這兒聽這些聲音是多么愉快啊。讓風兒自己來講吧!因為它知道許多故事和童話——比我們任何人知道的都多,F在請聽吧,請聽它怎樣講吧。
“呼——呼——噓!去吧!”這就是它的歌聲的疊句。
“在那條‘巨帶’(注:這是指丹麥瑟蘭島(Sjaelland)和富恩島(?Eyn)之間的一條海峽,有40英里長,10英里寬。)的岸邊,立著一幢古老的房子;它有很厚的紅墻,”風兒說。“我認識它的每一塊石頭;當它還是屬于涅塞特的馬爾斯克·斯蒂格(注:馬爾斯克·斯蒂格(MarskStig)謀殺了丹麥國王愛力克五世(EirkV,1249?—1286)。據丹麥民間傳說,他采取這種行動是因為國王誘奸了他的妻子。)堡寨的時候,我就看見過它。它不得不被拆掉了!石頭用在另一個地方,砌成新的墻,造成一幢新房子——這就是波列埠莊園:它現在還立在那兒。
“我認識和見過那里高貴的老爺和太太們,以及住在那里的后裔,F在我要講一講關于瓦爾得馬爾·杜和他的女兒們的故事。
“他驕傲得不可一世,因為他有皇族的血統(tǒng)!他除了能獵取雄鹿和把滿瓶的酒一飲而盡以外,還能做許多別的事情。他常常對自己說:‘事情自然會有辦法。’
“他的太太穿著金線繡的衣服,高視闊步地在光亮的地板上走來走去。壁毯(注:這是歐洲人室內的一種裝飾品,好像地毯,但不是鋪在地上,而是掛在墻上。)是華麗的;家具是貴重的,而且還有精致的雕花。她帶來許多金銀器皿作為陪嫁。當地窖里已經藏滿了東西的時候,里面還藏著德國啤酒。黑色的馬在馬廄里嘶鳴。那時這家人家很富有,波列埠的公館有一種豪華的氣象。
“那里住著孩子,有三個嬌美的姑娘:意德、約翰妮和安娜·杜洛苔。我現在還記得她們的名字。
“她們是有錢的人,有身份的人,在豪華中出生,在豪華中長大。呼——噓!去吧!”風兒唱著。接著它繼續(xù)講下去:“我在這兒看不見別的古老家族中常有的情景:高貴的太太跟她的女仆們坐在大廳里一起搖著紡車。她吹著洪亮的笛子,同時唱著歌——不老是那些古老的丹麥歌,而是一些異國的歌。這兒的生活是活躍的,招待是殷勤的;顯貴的客人從遠近各處地方到來,音樂在演奏著,酒杯在碰著,我也沒有辦法把這些聲音淹沒!”風兒說。“這兒只有夸張的傲慢神氣和老爺派頭;但是沒有上帝!
“那正是五月一日的晚上,”風兒說。“我從西邊來,我見到船只撞著尤蘭西部的海岸而被毀。我匆忙地走過這生滿了石楠植物和長滿了綠樹林的海岸,走過富恩島,F在我在‘巨帶’上掃過,呻吟著,嘆息著。
“于是我在瑟蘭島的岸上,在波列埠的那座公館的附近躺下來休息。那兒有一個青蔥的櫟樹林,現在仍然還存在。
“附近的年輕人到櫟樹林下面來收撿樹枝和柴草,收拾他們所能找到的最粗和最干的木柴。他們把木柴拿到村里來,聚成堆,點起火。于是男男女女就在周圍跳著舞,唱著歌。
“我躺著一聲不響,”風兒說。“不過我靜靜地把一根枝子——一個最漂亮的年輕人撿回來的枝子——撥了一下,于是他的那堆柴就燒起來,燒得比所有的柴堆都高。這樣他就算是入選了,獲得了‘街頭山羊”的光榮稱號,同時還可以在這些姑娘之中選擇他的‘街頭綿
“我現在可認識這個世界了,”甲蟲說。“這是一個卑鄙的世界!而我卻是它里面唯一的老實人。第一,他們不讓我得到那只金馬掌;我得躺在濕被單里,站在陰風里;最后他們硬送給我一個太太。于是我得采取緊急措施,逃離這個大世界里來。我發(fā)現了人們是在怎樣生活,同時我自己應該怎樣生活。這時人間的一個小頑童來了,把我綁起,讓那些狂暴的波濤來對付我,而皇帝的那騎馬這時卻穿著金馬掌散著步。這簡直要把我氣死了。不過你在這個世界里不能希望得到什么同情的!我的事業(yè)一直是很有意義的;不過,如果沒有任何人知道它的話,那又有什么用呢?世人也不配知道它,否則,當皇帝那匹愛馬在馬廄里伸出它的腿來讓人釘上馬掌的時候,大家就應該讓我得到金馬掌了。如果我得到金馬掌的話,我也可以算做那馬廄的一種光榮,F在馬廄對我說來,算是完了。這世界也算是完了。一切都完了!”
不過一切倒還沒有完了。有一條船到來了,里面坐著幾個年輕的女子。
“看!有一只木鞋在漂流著,”一位說。
“還有一個小生物綁在上面,”另外一位說。
這只船駛近了木鞋。她們把它從水里撈起來。她們之中有一位取出一把剪刀,把那根毛線剪斷,而沒有傷害到甲蟲。當她們走上岸的時候,她就把他放到草上。
“爬吧,爬吧!飛吧,飛吧!如果你可能的話!”她說。
“自由是一種美麗的東西。”
甲蟲飛起來,一直飛到一個巨大建筑物的窗子里去。然后他就又累又困地落下來,恰恰落到國王那只愛馬的又細又長的鬃毛上去。馬兒正是立在它和甲蟲同住在一起的那個馬廄里面。甲蟲緊緊地抓住馬鬃,坐了一會兒,恢復恢復自己的精神。
“我現在坐在皇帝愛馬的身上——作為其他的人坐著!我剛才說的什么呢?現在我懂得了。這個想法很對,很正確。馬兒為什么要有金馬掌呢?那個鐵匠問過我這句話,F在我可懂得他的意思了。馬兒得到金馬掌完全是為了我的緣故。”
現在甲蟲又變得心滿意足了。
“一個人只有旅行一番以后,頭腦才會變得清醒一些,”他說。
這時太陽照在他身上,而且照得很美麗。
“這個世界仍然不能說是太壞,”甲蟲說。“一個人只須知道怎樣應付它就成。”
這個世界是很美的,因為皇帝的馬兒釘上金馬掌,而他釘上金馬掌完全是因為甲蟲要其他的緣故。
“現在我將下馬去告訴別的甲蟲,說大家把我伺候得如何周到。我將告訴他們我在國外的旅行中所得到的一切愉快。我還要告訴他們,說從今以后,我要待在家里,一直到馬兒把他的金馬掌穿破了為止。”
羊’。這兒的快樂和高興,勝過波列埠那個豪富的公館。
“那位貴族婦人,帶著她的三個女兒,乘著一輛由六騎馬拉著的、鍍了金的車子,向這座公館馳來。她的女兒是年輕和美麗的——是三朵迷人的花:玫瑰、百合和淡白的風信子。母親本人則是一朵鮮嫩的郁金香。大家都停止了游戲,向她鞠躬和敬禮;但是她誰也不理,人們可以看出,這位貴婦人是一朵開在相當硬的梗子上的花。
“玫瑰、百合和淡白的風信子;是的,她們三個人我全都看見了!我想,有一天她們將會是誰的小綿羊呢?她們的‘街頭山羊’將會是一位漂亮的騎士,可能是一位王子!呼——噓!去吧!去吧!
“是的,車子載著她們走了,農人們繼續(xù)跳舞。在波列埠這地方,在卡列埠,在周圍所有的村子里,人們都在慶祝夏天的到來。
“可是在夜里,當我再起身的時候,”風兒說。“那位貴族婦人躺下了,再也沒有起來。她碰上這樣的事情,正如許多人碰上這類的事情一樣——并沒有什么新奇。瓦爾得馬爾·杜靜靜地、沉思地站了一會兒。‘最驕傲的樹可以彎,但不一定就會折斷,’他在心里說。女兒們哭起來;公館里所有的人全都在揩眼淚。杜夫人去了——可是我也去了,呼——噓!”風兒說。
“我又回來了。我常常回到富恩島和‘巨帶’的沿岸來。我坐在波列埠的岸旁,坐在那美麗的櫟樹林附近:蒼鷺在這兒做窠,斑鳩,甚至藍烏鴉和黑顴鳥也都到這兒來。這還是開春不久:它們有的已經生了蛋,有的已經孵出了小雛。嗨,它們是在怎樣飛,怎樣叫啊!人們可以聽到斧頭的響聲:一下,兩下,三下。樹林被砍掉了。瓦爾得馬爾·杜想要建造一條華麗的船——一條有三層樓的戰(zhàn)艦。國王一定會買它。因此他要砍掉這個作為水手的目標和飛鳥的隱身處的樹林。蒼鷺驚恐地飛走了,因為它的窠被毀掉了。蒼鷺和其他的林中鳥都變得無家可歸,慌亂地飛來飛去,憤怒地、驚恐地號叫,我了解它們的心情。烏鴉和穴烏用譏笑的口吻大聲地號叫:
‘離開窠兒吧!離開窠兒吧!離開吧!離開吧!’
“在樹林里,在一群工人旁邊,站著瓦爾得馬爾·杜和他的女兒們。他們聽到這些鳥兒的狂叫,不禁大笑起來。只有一個人——那個最年輕的安娜·杜洛苔——心中感到難過。他們正要推倒一株砍掉的樹,在這株樹的枝椏上有一只黑顴鳥的窠,窠里的小顴鳥正在伸出頭來——她替它們向大家求情,她含著眼淚向大家求情。這株有窠的樹算是為顴鳥留下了。這不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情。
“有的樹被砍掉了,有的樹被鋸掉了。接著一個有三層樓的船便建造起來了。建筑師是一個出身微賤的人,但是他有高貴的儀表。他的眼睛和前額說明他是多么聰明。瓦爾得馬爾·杜喜歡聽他談話;他最大的女兒意德——她現在有15歲了——也是這樣。當他正在為父親建造船的時候,他也在為自己建造一個空中樓閣:他和意德將作為一對夫婦住在里面。如果這樓閣是由石墻所砌成、有壁壘和城壕、有樹林和花園的話,這個幻想也許可能成為事實。不過,這位建筑師雖然有一個聰明的頭腦,但卻是一個窮鬼。的確,一只麻雀怎么能在鶴群中跳舞呢?呼——噓!我飛走了,他也飛走了,因為他不能住在這兒。小小的意德也只好克服她的難過的心情。因為她非克制不可。”
“那些黑馬在馬廄里嘶鳴;它們值得一看,而且也有人在看它們。國王親自派海軍大將來檢驗這條新船,來布置購買它。海軍大將也大為稱贊這些雄赳赳的馬兒。我聽到這一切,”風兒說。“我陪著這些人走進敞開的門;我在他們腳前撒下一些草葉,像一條一條的黃金。瓦爾得馬爾·杜想要有金子,海軍大將想要有那些黑馬——因此他才那樣稱贊它們,不過他的意思沒有被聽懂,結果船也沒有買成。它躺在岸邊,亮得放光,周圍全是木板;它是一個挪亞式的方舟,但永遠不曾下過水。呼——噓!去吧!去吧!這真可惜。
“在冬天,田野上蓋滿了雪,‘巨帶’里結滿了冰,我把冰塊吹到岸上來,”風兒說。“烏鴉和大渡烏都來了,它們是一大群,一個比一個黑。它們落到岸邊沒有生命的、被遺*?了的、孤獨的船上。它們用一種喑啞的調子,為那已經不再有的樹林,為那被遺*?了的貴重的雀窠,為那些沒有家的老老少少的雀子而哀鳴。這完全是因為那一大堆木頭——那一條從來沒有出過海的船的緣故。
“我把雪花攪得亂飛,雪花像巨浪似地圍在船的四周,壓在船的上面!我讓它聽到我的聲音,使它知道,風暴有些什么話要說。我知道,我在盡我的力量教它關于航行的技術。呼——噓!去吧!
“冬天逝去了;冬天和夏天都逝去了。它們在逝去,像我一樣,像雪花的飛舞,像玫瑰花的飛舞,像樹葉的下落——逝去了!逝去了!人也逝去了!
“不過那幾個女兒仍然很年輕,小小的意德是一朵玫瑰花,美麗得像那位建筑師初見到她的時候一樣。她常常若有所思她站在花園的玫瑰樹旁,沒有注意到我在她松散的頭發(fā)上撒下花朵;這時我就撫著她的棕色長頭發(fā)。于是她就凝視那鮮紅的太陽和那在花園的樹林和陰森的灌木叢之間露出來的金色的天空。
“她的妹妹約翰妮像一朵百合花,亭亭玉立,高視闊步,和她的母親一樣,只是梗子脆了一點。她喜歡走過掛有祖先的畫像的大廳。在畫中那些仕女們都穿著絲綢和天鵝絨的衣服;她們的發(fā)髻上都戴著綴有珍珠的小帽。她們都是一群美麗的仕女,她們的丈夫不是穿著鎧甲,就是穿看用松鼠*?做里子和有皺領(注:這是歐洲16世紀流行的一種領子。一般都是白色,有很整齊的褶皺,緊緊地圍在脖子上。)的大氅。他們腰間掛著長劍,但是并沒有扣在股上。約翰妮的畫像哪一天會在墻上掛起來呢?她高貴的丈夫將會是個什么樣的人物呢?是的,這就是她心中所想著的、她低聲對自己所講著的事情。當我吹過長廊、走進大廳、然后又折轉身來的時候,我聽到了她的話。
“那朵淡白的風信子安娜·杜洛苔剛剛滿14歲,是一個安靜和深思的女子。她那副大而深藍的眼睛有一種深思的表情,但她的嘴唇上仍然*?著一種稚*?的微笑:我沒有辦法把它吹掉,也沒有心思要這樣做。
“我在花園里,在空巷里,在田野里遇見她。她在采摘花草;她知道,這些東西對她的父親有用:她可以把它們蒸餾成為飲料。瓦爾得馬爾·杜是一個驕傲自負的人,不過他也是一個有學問的人,知道很多東西。這不是一個秘密,人們都在談論這事情。他的煙囪即使在夏天還有火冒出來。他的房門是鎖著的,一連幾天幾夜都是這樣。但是他不大喜歡談這件事情——大自然的威力應該是在沉靜中征服的。不久他就找出一件最大的秘密——制造赤金。
“這正是為什么煙囪一天到晚在冒煙、一天到晚在噴出火焰的緣故。是的,我也在場!”風兒說。“‘停止吧!停止吧!’我對著煙囪口唱:‘它的結果將會只是一陣煙、空氣、一堆炭和炭灰!你將會把你自己燒得精光!呼——呼——呼——去吧!停止吧!’但是瓦爾得馬爾·杜并不放其他的企圖。
“馬廄里那些漂亮的馬兒——它們變成了什么呢?碗柜和箱子里的那些舊金銀器皿、田野里的母牛、財產和房屋都變成了什么呢?——是的,它們可以熔化掉,可以在那金坩堝里熔化掉,但是那里面卻變不出金子!
“谷倉和儲藏室,酒窖和庫房,現在空了。人數減少了,但是耗子卻增多了。這一塊玻璃裂了,那一塊玻璃碎了;我可以不需通過門就能進去了,”風兒說。“煙囪一冒煙,就說明有人在煮飯。這兒的煙囪也在冒煙;不過為了煉赤金,卻把所有的飯都耗費掉了。
“我吹進院子的門,像一個看門人吹著號角一樣,不過這兒卻沒有什么看門人,”風兒說。“我把尖頂上的那個風信雞吹得團團轉。它嘎嘎地響著,像一個守望塔上的衛(wèi)士在發(fā)出鼾聲,可是這兒卻沒有什么衛(wèi)士,這兒只有成群的耗子。‘貧窮’就躺在桌上,‘貧窮’就坐在衣櫥里和櫥柜里;門脫了榫頭,裂縫出現了,我可以隨便跑出跑進。”風兒說,“因此我什么全知道。
“在煙霧和灰塵中,在悲愁和失眠之夜,他的胡須和兩鬢都變白了。他的皮膚變得枯黃;他追求金子,他的眼睛就發(fā)出那種貪圖金子的光。
“我把煙霧和火灰向他的臉上和胡須上吹去;他沒有得到金子,卻得到了一堆債務。我從碎了的窗玻璃和大開的裂口吹進去。我吹進他女兒們的衣柜里去,那里面的衣服都褪了色,破舊了,因此她們老是穿著這幾套衣服。這支歌不是在她們兒時的搖籃旁邊唱的!豪富的日子現在變成了貧窮的生活!我是這座公館里唯一高聲唱歌的人!”風兒說。“我用雪把他們封在屋子里;人們說雪可以保持住溫暖。他們沒有木柴;那個供給他們木柴的樹林已經被砍光了。天正下著嚴霜。我在裂縫和走廊里吹,我在三角墻上和屋頂上吹,為的是要運動一下。這三位出身高貴的小姐,冷得爬不起床來。父親在破被子下縮成一團。吃的東西也沒有了,燒的東西也沒有了——這就是貴族的生活!呼——噓!去吧!但是這正是杜老爺所辦不到的事情。
“‘冬天過后春天就來了,’他說,‘貧窮過后快樂的時光就來了,但是快樂的時光必須等待!現在房屋和田地只剩下一張典契,這正是倒霉的時候。但是金子馬上就會到來的——在復活節(jié)的時候就會到來!’
“我聽到他望著蜘蛛網這樣講:‘你聰明的小織工,你教我堅持下去!人們弄破你的網,你會重新再織,把它完成!人們再毀掉它,你會堅決地又開始工作——又開始工作!人也應該是這樣,氣力絕不會白費。’
“這是復活節(jié)的早晨。鐘在響,太陽在天空中嬉戲。瓦爾得馬爾·杜在狂熱的興奮中守了一夜;他在熔化,冷凝,提煉和混和。我聽到他像一個失望的靈魂在嘆氣,我聽到他在祈禱,我注意到他在屏住呼吸。燈里的油燃盡了,可是他不注意。我吹著炭火;火光映著他慘白的面孔,使他泛出紅光。他深陷的眼睛在眼窩里望,眼睛越睜越大,好像要跳出來似的。
“請看這個煉金術士的玻璃杯!那里面發(fā)出紅光,它是赤熱的,純清的,沉重的!他用顫抖的手把它舉起來,用顫抖的聲音喊:‘金子!金子!’他的頭腦有些昏沉——我很容易就把他吹倒,”風兒說。“不過我只是扇著那灼熱的炭;我陪著他走到一個房間里去,他的女兒正在那兒凍得發(fā)抖。他的上衣上全是炭灰;他的胡須里,蓬松的頭發(fā)上,也是炭灰。他筆直地站著,高高地舉*?放在易碎的玻璃杯里的貴重的寶物。‘煉出來了,勝利了!——金子,金子!’他叫著,把杯子舉到空中,讓它在太陽光中發(fā)出閃光。但是他的手在發(fā)抖;這位煉金術士的杯子落到地上,跌成一千塊碎片。他的幸福的最后泡沫現在炸碎了!呼——噓——噓!去吧!我從這位煉金術士的家里走出去了。
“歲暮的時候,日子很短;霧降下來了,在紅漿果和光赤的枝子上凝成水滴。我精神飽滿地回來了,我橫渡高空,掃過青天,折斷干枝——這倒不是一件很艱難的工作,但是非做不可。在波列埠的公館里,在瓦爾得馬爾·杜的家里,現在有了另一種大掃除。他的敵人,巴斯納斯的奧微·拉美爾拿著房子的典押契據和家具的出賣契據到來了。我在碎玻璃窗上敲,腐朽的門上打,在裂縫里面呼嘯:呼——噓!我要使奧微·拉美爾不喜歡在這兒待下來。意德和安娜·杜洛苔哭得非常傷心;亭亭玉立的約翰妮臉上發(fā)白,她咬著拇指,一直到血流出來——但這又有什么用呢?奧微·拉美爾準許瓦爾得馬爾·杜在這兒一直住到死,可是并沒有人因此感謝他。我在靜靜地聽。我看到這位無家可歸的紳士仰起頭來,顯出一副比平時還要驕傲的神氣。我向這公館和那些老婆提樹襲來,折斷了一根最粗的枝子——一根還沒有腐朽的枝子。這枝子躺在門口,像是一把掃帚,人們可以用它把這房子掃得精光,事實上人們也在掃了——我想這很好。
“這是艱難的日子,這是不容易保持鎮(zhèn)定的時刻;但是他們的意志是堅強的,他們的骨關是硬的。
“除了穿的衣服以外,他們什么也沒有:是的,他們還有一件東西——一個新近買的煉金的杯子。它盛滿了從地上撿起來的那些碎片——這東西期待有一天會變成財寶,但是從來沒有兌現。瓦爾得馬爾·杜把這財寶藏在他的懷里。這位曾經一度豪富的紳士,現在手中拿著一根棍子,帶著他的三個女兒走出了波列埠的公館。我在他灼熱的臉上吹了一陣寒氣,我撫摸著他灰色的胡須和雪白的長頭發(fā),我盡力唱出歌來——‘呼——噓!去吧!去吧!’這就是豪華富貴的一個結局。
“意德在老人的一邊走,安娜·杜洛苔在另一邊走。約翰妮在門口掉轉頭來——為什么呢?幸運并不會掉轉身來呀。她把馬爾斯克·斯蒂格公館的紅墻壁望了一眼;她想起了斯蒂格的女兒們:
年長的姐姐牽著小妹妹的手,
她們一起在茫茫的世界漂流。
“難道她在想起了這支古老的歌嗎?現在她們姊妹三個人在一起——父親也跟在一道!他們走著這條路——他們華麗的車子曾經走過的這條路。她們作為一群乞丐攙著父親向前走;他們走向斯來斯特魯的田莊,走向那年租十個馬克的泥草棚里去,走向空洞的房間和沒有家具的新家里去。烏鴉和穴烏在他們的頭上盤旋,號叫,仿佛是在譏刺他們:“沒有了窠!沒有了窠!沒有了!沒有了!’這正像波列埠的樹林被砍下時鳥兒所作的哀鳴一樣。
“杜老爺和他的女兒們一聽就明白了。我在他們的耳邊吹,因為聽到這些話并沒有什么好處。
“他們住進斯來斯特魯田莊上的泥草棚里去。我走過沼澤地和田野、光赤的灌木叢和落葉的樹林,走到汪洋的水上,走到別的國家里去:呼——噓!去吧!去吧!永遠地去吧!”瓦爾得馬爾·杜怎么樣了呢?他的女兒怎么樣了呢?風兒說:
“是的,我最后一次看到的是安娜·杜洛苔——那朵淡白色的風信子:現在她老了,腰也彎了,因為那已經是50年以前的事情。她活得最久;她經歷了一切。
“在那長滿了石楠植物的荒地上,在微堡城附近,有一幢華麗的、副主教住的新房子。它是用紅磚砌成的;它有鋸齒形的三角墻。濃煙從煙囪里冒出來。那位*?淑的太太和她的莊重的女兒們坐在大窗口,朝花園里懸掛在那兒的鼠李(注:鼠李是一種落葉灌木或小喬木,開黃綠色小花,結紫黑色核果。)和長滿了石楠植物的棕色荒地凝望。她們在望什么東西呢?她們在望那兒一個快要倒的泥草棚上的顴鳥窠。如果說有什么屋頂,那么這屋頂只是一堆青苔和石蓮花——最干凈的地方是顴鳥做窠的地方,而也只有這一部分是完整的,因為顴鳥把它保持完整。
“那個屋子只能看,不能碰;我要對它謹慎一點才成,”風兒說。“這泥草棚是因為顴鳥在這兒做窠才被保存下來的,雖然它是這荒地上一件嚇人的東西。副主教不愿意把顴鳥趕走,因此這個破棚子就被保存下來了,那里面的窮苦人也就能夠住下去。她應該感謝這只埃及的鳥兒(注:據丹麥的民間傳說,顴鳥是從埃及飛來的。)。她曾經在波列埠樹林里為它的黑兄弟的窠求過情,可能這是它的一種報酬吧?可憐的她,在那時候,她還是一個年幼的孩子——豪富的花園里的一朵淡白的風信子。安娜·杜洛苔把這一切都記得清清楚楚。
“‘。“!是的,人們可以嘆息,像風在蘆葦和燈芯草里嘆息一樣,!啊!瓦爾得馬爾·杜,在你入葬的時候,沒有人為你敲響喪鐘!當這位波列埠的主人被埋進土里的時候,也沒有窮孩子來唱一首圣詩!啊!任何東西都有一個結束,窮苦也是一樣!意德妹妹成了一個農人的妻子。這對我們的父親說來是一個嚴厲的考驗!女兒的丈夫——一個窮苦的農奴!他的主人隨時可以叫他騎上木馬(注:這是封建時代歐洲的一種刑具,樣子像木馬,上面裝有尖物。犯了罪的人就被放在上面坐著。)
。他現在已經躺在地下了吧?至于你,意德,也是一樣嗎?唉!倒霉的我,還沒有一個終結!仁慈的上帝,請讓我死吧!’
“這是安娜·杜洛苔在那個寒磣的泥草棚——為顴鳥留下的泥草棚——里所作的祈禱。
“三姊妹中最能干的一位我親自帶走了,”風兒說。“她穿著一套合乎她的性格的衣服!她化裝成為一個窮苦的年輕人,到一條海船上去工作。她不多講話,面孔很沉著,她愿意做自己的工作。但是爬桅桿她可不會;因此在別人還沒有發(fā)現她是一個女人以前,我就把她吹下船去。我想這不是一樁壞事!”風兒說。
像瓦爾得馬爾·杜幻想他發(fā)現了赤金的那樣一個復活節(jié)的早晨,我在那幾堵要倒塌的墻之間,在顴鳥的窠底下,聽到唱圣詩的聲音——這是安娜·杜洛苔的最后的歌。
墻上沒有窗子,只有一個洞口。太陽像一堆金子似地升起來,照著這屋子。陽光才可愛哩!她的眼睛在碎裂,她的心在碎裂!——即使太陽這天早晨沒有照著她,這事情也會發(fā)生。
“顴鳥作為屋頂蓋著她,一直到她死!我在她的墳旁唱圣詩,她的墳在什么地方,別的人誰也不知道。
“新的時代,不同的時代!私有的土地上修建了公路,墳墓變成了大路。不久蒸氣就會帶著長列的火車到來,在那些像人名一樣被遺忘了的墳上馳過去——呼——噓!去吧!去吧!
“這是瓦爾得馬爾·杜和他的女兒們的故事。假如你們能夠的話,請把它講得更好一點吧!”風兒說完就掉轉身。
它不見了。
。ǎ保福担鼓辏
這篇作品,首次發(fā)表于1859年3月24日在哥本哈根出版的《新的童話和故事集》第三卷。安徒生在手記中寫道:
“關于斯克爾斯戈附近的波列埠莊園的一些民間傳說和野史記載中,有一個《瓦爾得馬爾和他的女兒們》的故事。我寫這個故事的時候,在風格方面花了很大的氣力。我想使我的行文產生一種像風一樣明快、光亮的效果,因此我就讓這個故事由風講出來。”這是安徒生在童話創(chuàng)作的風格上的一種新的嘗試,即不斷創(chuàng)新。
故事的內容很明顯,就是一個貴族及其家族的沒落。這是對他們的一首具有象征意義的挽歌——因而安徒生就讓風把它唱出來。“新的時代,不同的時代!私有的土地上修建了公路,墳墓變成了大路。不久蒸氣就會帶著長列的火車到來,在那像人名一樣被遺忘了的墳上馳過去——呼——噓!去吧!去吧!”就是這不停的“去吧!去吧!”又把蒸氣扔在后面讓噴氣把人類送到更高的天空。舊的“去”;新的“來”,但安徒生關于人類歷史和文明不斷進展的思想卻是不變的,“放之四海而皆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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