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地獄的那提
來源:本站原創(chuàng) 2010-03-02 13:23: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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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那提醒了過來。幾只蝙蝠,排著隊飛出去了。
他開始感覺到疼痛,一陣一陣地縮緊,像是要把那提的整個身子都拉扯進(jìn)那道小小的傷口里去。
。、
阿攬延的商隊在山谷里發(fā)現(xiàn)了狼籍的尸體——這是另一支商隊,他們的貨物和牲畜都被強(qiáng)盜奪去了。阿攬延手下的一個商人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找到了那提,山洞外躺著兩具尸體,一個是那提的父親,一個是那提的母親,——商人看了一眼那兩具尸體,就知曉了這一點(diǎn)。
那提的脖子上有一道傷口。
“他還活著嗎?”阿攬延問。
“他還在呼吸!”
“那么我們帶上他,愿天神保佑他還能活下去!”
。、
那提知道自己的父母已經(jīng)死了。有一段時間,他沉默不語,似乎在等待他的父母歸來,就像他以前在家中等待他們從遙遠(yuǎn)的異國歸來一樣;但后來他明白人一旦死去,就永遠(yuǎn)不會再回來。于是他揪住商隊里的每一個人問:“人死了以后都到哪里去了呢?他們?yōu)槭裁床辉倩貋恚?rdquo;他的眼睛那樣純潔,使人不舍得拿謊言去敷衍他。“哦!是的,人死了以后,都到地獄里去了,至于他們?yōu)槭裁床换貋,我想,是因(yàn)榈鬲z的門口有惡狗在守著的緣故吧!”“那么地獄在哪里呢?”“地獄?或許就在地底下吧?在地底下很深的地方。”于是那提拿起一把小鋤頭,商隊一停下來,他就在地上挖坑。他在山上挖,在沙漠里也挖。有人不愿再看他做這樣的傻事,“你這樣是挖不到地獄的!”“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他提著小鋤頭,汗水從他凸起的小額頭上滴下來。“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商人們沉默了,他們不知道怎樣回答這個問題。“那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呢?”那提鍥而不舍地問,直到有一個商人終于忍耐不住,扇了那提一個耳光,“不許再問這個傻問題!”“可是我想我的爸爸和媽媽!”商人又扇了他一個耳光。
于是那提沉默了。
。、
康居是一座商業(yè)發(fā)達(dá)的城市,這里聚集了各種古怪的人。
吐火羅人能夠吐火,他們用他們吐的火紡紗織布,這種布一織出來就是暖和的,用這種布做成的衣服,有很好的保暖功能。
骨結(jié)人都是大力士,他們骨骼粗大,肌肉強(qiáng)健,但是他們是沒有關(guān)節(jié)的,一旦他們跌倒,除非有人幫忙,否則就無法站起,所以他們總是兩個人兩個人地外出,以免自己落入跌倒了再也站不起來的尷尬境地。
曲肢國的人都是音樂家,他們善于彈奏一切樂器,但最擅長的無疑是琵琶,因?yàn)樗麄円怀錾,他們的父母就把琵琶放在了他們的身邊;他們的手臂是彎曲的,這樣的彎曲使他們彈奏起琵琶來更方便。
弩矢畢人都是優(yōu)秀的獵手,他們箭無虛發(fā),但是一旦他們射不中目標(biāo),他們的末日也就到了,因?yàn)樗麄兊牟柯涫遣蝗菰S一個射不中目標(biāo)的弩矢畢人活下去的,這個倒霉鬼被捆綁在一根柱子上,所有的人往他身上射箭,直到他被射成刺猬。
縛浪國的人都是航海的好手,因?yàn)樗麄兡苡美K子把浪花綁縛,每一艘波斯海船都要帶上這樣一個縛浪者,這能保證海船安全地抵達(dá)目的地。
而波斯,哦!這個偉大的國家,她的每一個國王都是詩人,他們坐在沙漏的王座上,吟唱著歷史和神話……
。、
“我無所不知,”一個面孔臘黃眉毛細(xì)長的老頭子坐在高臺上,“一個問題一個金幣!”
“你能說說歌羅祿人的歷史嗎?”臺下的一個人問道。
“是的,我知道,”老頭子說,“不過金幣在哪里?”那個問話的人把一枚金幣扔到了臺子上。老頭子把金幣撿起來,“哦,”他說,“一百五十年前在印度鑄造的金幣,上面有魔鬼亞歷山大的頭像。”
臺下的人高喊起來,“別羅嗦了,我們要聽歌羅祿人的歷史!”這些人都是來看熱鬧聽故事的,其中有吐火羅人、骨結(jié)人、曲肢國人、弩矢畢人和縛浪國人,只是缺少了一個波斯的國王。
于是這個老頭子說道:“那偉大的額爾齊斯河發(fā)源于金山的南麓,在她注入宰桑泊之前,被稱作黑額爾齊斯河。她在火紅的巖石與蔥綠的草原間穿行,草原上立著茂密的楊樹,到了秋天,草原會變得金黃,而那些楊樹的葉子則會變成紅銅色,如同火焰。
“很久以前,獨(dú)目人在這里游牧。這些獨(dú)目人只有一只眼睛,不過也有人說,‘獨(dú)目人’的意思其實(shí)是‘孤獨(dú)的守望者’,這樣的解釋似乎更富于詩意。
“距今一千年前在這一帶游牧的是歌羅祿人,他們是土門人的一支,本身又分為三部,分別是謀落或謀剌部、熾俟或婆匐部還有踏實(shí)力部。當(dāng)時的土門人——如果只滿足于史書中所描述的——似乎總是處于一種莫名其妙的內(nèi)部爭戰(zhàn)中,他們的統(tǒng)一時間總是很短,然后又為了一些微小的原因便要爆發(fā)戰(zhàn)爭。不過真正的原因或許是為了爭奪牧場,額爾齊斯河谷是豐饒的,那里的草原美得就像是一幅用紅、綠、藍(lán)、白四色繪出的畫,但別的地方可能要貧瘠得多,何況還有不可預(yù)知和控制的天災(zāi),比如大雪。
“歌羅祿人的地位很尷尬,他們處于中間地帶,不得不在各種強(qiáng)大的勢力之間搖擺。于是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據(jù)說后來有這樣一個歌羅祿人,他善于唱歌,有一天他唱起歌來,于是所有的歌羅祿人都飛上了天空,連同他們的氈帳和牛馬。后來還有人在金山上看到他們,他們在那里的草原放牧,草原上開滿鮮花。
“不過也有人說他們其實(shí)是遷移到了細(xì)葉川,后來大詩人李白就是在那兒出生的,據(jù)說他第一次進(jìn)入中國的時候,就是沿著額爾齊斯河南下,經(jīng)過了歌羅祿人的故地。”
6、
大家沉默無語。過了一會兒,一個小孩子高喊起來:“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那是那提。
“你有金幣嗎?”老頭子問道。
“我沒有。”
于是老頭子把臉轉(zhuǎn)過去,不再看那提。阿攬延知道那提要問的是什么問題,他喊:“我?guī)退哆@一個金幣!”他把一枚拂林金幣扔到了臺上。
老頭子看了一眼臺上的金幣,又看了一眼那提,說道:“雖然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但是,你問吧!”
那提吞了口唾沫,又看了一眼阿攬延,就大聲問道:“我想知道,我怎樣才能到地獄里去!”
周圍的人愣了一下,都大笑起來,“噢,居然有人花一個金幣問那么蠢的問題!”
老頭子等所有的笑聲都停止了,才說道:“我知道你該怎樣到地獄里去,但我不該說出來,如果你愿意,就渡過細(xì)葉川,去找一個叫黑尊者的人吧!他知道一條比我所知道的更好的到地獄去的道路。”
。贰
細(xì)葉川在康居城東八百里,在一片草原的邊緣。
當(dāng)阿攬延在康居城里收買到足夠的貨物,重又向東出發(fā),準(zhǔn)備再次到中國去的時候,那提也跟著他向東走去;他們走了一個月,在春天即將結(jié)束的時候,那提離開了阿攬延,獨(dú)自一個人拐入一條岔道,前方就是細(xì)葉川。
這條河流,她的河床里流淌的不是水,而是綠葉——那是樹的肌膚、毛發(fā)和血肉啊!各種各樣以綠葉為食的動物在細(xì)葉川里生長,“那提,你要過河去嗎?”它們問那提,那提說是的,于是一頭河馬張大了嘴巴,“坐在我的嘴里吧,這里很安全!”但是那提嫌它的嘴巴太臭,他選擇了一頭大象,“自從我五十年前從人類的牢籠里逃出,我這寬厚的背上,已經(jīng)很久沒有人類坐著了。”它像一艘小船,搭載著那提向河的對岸走去。在河的中心,綠葉的河水淹沒了那提的頭頂,“我要被淹死了!”那提高喊。“別擔(dān)心,”大象說,“你可以在綠葉里呼吸!”那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是的,在這葉的河水里呼吸,甚至比在空氣里呼吸,更為舒暢。
。、
黑尊者是一個渾身烏黑的和尚。
“你要到地獄里去嗎?”那時已是黃昏,西邊的天空上,夕陽正在緩緩沉落,晚霞像火一樣燃燒,“那就向西去吧,一直向西去!”黑尊者用他炭一樣黑的手指指著西方,“向太陽落下的方向走,你要先翻過蔥嶺,然后渡過一條河流,那河里的魚都是鬼魂變的,你還會經(jīng)過月亮落下的地方,不要停下,繼續(xù)向西去,那時……”說到這里,黑尊者停下了,“那時,你就會到達(dá)太陽落下之處,可是你仍然不要停下,還是向西去,向西去,向西去……地獄,就在太陽的后面。”
。埂
那提就重新渡過細(xì)葉川,不停地向西走去。
他先是回到了康居,人們知道他要到太陽的后面去,都覺得他很怪異,但是并沒有阻止他。
“這件衣服給你穿,它很暖和。”一個吐火羅人說。
“我賜你力量,你累的時候,想想一個骨結(jié)人在你背后,你就會振作起來。”一個骨結(jié)人甕聲甕氣地說。
“這小琵琶給你,你可以把它掛在腰上,累的時候彈它一下,它就會自動地奏出美妙的音樂。”一個曲肢國人說。
“這副弓箭給你,你可以用它打獵,你會像我一樣百發(fā)百中的。”一個弩矢畢人說。
“這根繩子給你,你可以用它綁縛巨浪,這樣你就可以輕易地渡過河流和湖泊。”一個縛浪國人說。
最后那提到了波斯。波斯國王正一個人在城墻上吸煙,他的沙漏的王座空著。“哦,我沒有什么可以送給你的,我的沙漏只會讓時間流逝得更快,”國王說,“但是當(dāng)你從地獄回來,我會把你的故事編成史詩,讓它到處傳唱。”
10、
蔥嶺上種滿了蔥。
春天,人們在地里播下蔥的鱗莖;夏天,蔥都開了花,淡紫的花球立在高高的花莖上,像一朵朵拳頭;秋天,人們開始一茬茬地收獲,用驢子把蔥從寒冷的高原運(yùn)下,把它賣給高原下的波斯人;冬天,蔥的葉子都變黃了,人們把地里的鱗莖挖出,用于明年開春時播種。人們用雪山上流下的雪水灌溉蔥苗,并用蔥的汁液治療憂郁和恐懼;每年的夏末,與煙薊馬的戰(zhàn)爭開始了,這些有翼的飛馬從天上飛下,踐踏、啃食蔥苗,人們用弓箭來對付它們,并把煙薊馬的肉當(dāng)成一種難得的美味。
這是個勤勞而自由的民族,他們惟一的統(tǒng)治者住在高高的雪山上,人們稱其為蝸牛女王。這是一個不死的女王,她依靠蝸牛的涎液來保持她美麗的容顏,因此她對蔥嶺上的臣民所征收的惟一賦稅便是每年若干數(shù)量的蝸牛;而她住在雪山上的宮殿里,沒有人能看到她。當(dāng)她聽說那提要到地獄里去的時候,她傳下旨意,讓人們把那提帶到雪山上。
但她永遠(yuǎn)也無法理解那提對地獄的渴望,因?yàn)樗菦]有父母的,而一個沒有父母的人,就像是一棵無根之樹上的葉子,這樣的樹葉,永遠(yuǎn)也不會飄落枝頭,在大地上腐爛。她是個由蝸牛的涎液化成女王。當(dāng)那提見到這個傳說中的不死女王的時候,蝸牛正在她雪白的肌膚上蠕動、攀爬、滾落……無數(shù)的蝸牛,把她的肌膚當(dāng)成了樂土。她必須忍受這樣的酷刑,因?yàn)橐坏]有蝸牛的涎液滋潤,她就將在太陽落下之前,衰老并死去。
“如果你能夠從地獄回來,當(dāng)你重又經(jīng)過這里的時候,請你把地獄的景象告訴我,”蝸牛女王說,“我將用最好的蔥汁招待你,并請你品嘗用最肥嫩的蝸牛制成的佳肴。”
那提答應(yīng)了她,他離開了蔥嶺,繼續(xù)向西走去。
11、
越往西去,就越冷,但幸好那提穿著吐火羅人送給他的衣服;他用弩矢畢人送給他的弓箭打獵,但他只獵取足夠他充饑的食物;一旦他覺得累了,他就會躺下,并在睡夢中記起骨結(jié)人的話,于是當(dāng)他醒來,他又充滿了力量。
在冬天的時候,他來到了那條傳說中的河流旁邊。
河水是黑色的,在河的中間,一條接一條的、巨大的黑色鯉魚在緩緩游動。這些鯉魚是如此之大,以至于它們?nèi)绻D(zhuǎn)身向河的另一個方向游動,都會異常困難。那提記起黑尊者說過,這些魚都是鬼魂變的,于是他高喊起來:“魚!魚!”他的喊聲在河面上回蕩,鯉魚們還是無動于衷地游著。“魚。◆~。”那提一邊追著鯉魚,一邊高喊,“你們有沒有見過我的爸爸和媽媽?”終于有一條鯉魚回答道:“不,我們沒有見過你的爸爸和媽媽!”“那么你們這是要到哪里去呢?”鯉魚回答:“你為什么不自己到前面去看看。”
那提加快了腳步,跑到鯉魚們的前頭。他看到河水中央有一條小船,船里坐著一個漁民,漁民手里牽著長長的魚線,——原來這些巨大的黑色鯉魚都是這個漁民的收獲。那提想起這些被漁民捕獲的大魚都是鬼魂變的,心里就一陣緊似一陣地難受。“喂,你把這些魚兒都放了吧!”可是漁民仿佛沒聽到他說的話一般,看也不看他一眼。那提端起弓來,“嗖”地放了一箭,這可是弩矢畢人的弓!漁民立刻就翻下小船,消失在河水中了。
鯉魚們發(fā)現(xiàn)自己獲得了自由,歡樂地拍打出黑色的浪花,“不要上漁民們的當(dāng)!”鯉魚們這么喊著,就沉入了深水之中。
別的漁民從他們的村落里出來,把那提圍住了,他們認(rèn)出了弩矢畢人的弓,他們知道那提是百發(fā)百中的,于是他們喊道:“你是尋找地獄的那提嗎?”那提原本以為這些人會兇神惡煞地對待自己,沒想到他們卻異常的和氣,便放下弓箭道:“是的!”漁民們說,他們可以用小船渡那提過河,那提答應(yīng)了?墒牵(dāng)小船來到河的中心的時候,那個駕船的漁民卻跳入了水中,他向河岸潛去,因?yàn)楹ε履翘岬墓,他在很遠(yuǎn)的地方才浮出頭來換氣。
小船在河水中打著旋,船底漏了,黑色的河水冒出來,很快小船就沉入水中。那提在河水里掙扎,“哦,我要死了!”但是一條鯉魚的聲音傳來:“那提!那提!快甩出縛浪國人送你的繩!”那提慌亂地把繩從腰間解下,甩了出去。這長長的繩縛住了一朵浪花,這朵浪花帶著那提來到對岸。
漁民們看到那提奇跡般地脫險了,都頓腳大罵,但他們已拿那提沒有辦法,只好回村莊去了。
鯉魚們從河中浮起,“那提那提,往前去都是冰天雪地,你有御寒的衣服嗎?”
“我有吐火羅人送我的衣服。”那提說。
鯉魚們又問:“那提那提,往前去有可怕的冰魂,你有抵御的武器嗎?”
“我有弩矢畢人送我的弓箭。”那提說。
可是鯉魚答道:“不,他們不怕弓箭!”
“啊,那我有曲肢國人送我的琵琶。”
于是鯉魚們放心了,它們放那提繼續(xù)向西去尋找地獄。
12、
在廣袤無垠的冰川上,數(shù)以萬計的冰魂日復(fù)一日地采集著冰塊,它們用冰塊一點(diǎn)一點(diǎn)地鑲嵌出月亮。
冰塊被巨大的鋸子從冰川上鋸下,渾身長滿白色長毛的馱冰獸把冰塊馱到月亮落下之處,——那是一個足以裝下整個月亮的無底洞,冰魂們稱之為“月坑”,它的一個洞口在大地的西極,另一個洞口在大地的東極。
無數(shù)的冰蛛在月坑中織網(wǎng),它們的蛛網(wǎng)在月亮落下時被破壞了:冰的月亮落下來,落入了月坑之中,隆隆地滾動,方圓千里的大地因此而震顫,冰蛛的蛛網(wǎng)一層層地纏裹著這暴怒的月亮,直到它的怒氣平息。
冰魂們把已經(jīng)鋸好的冰塊鑲嵌到月亮上,那是一個宏大的場面,巨大的吊臂將冰塊吊起,馱冰獸“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搬運(yùn)冰塊,冰魂們在月面上小心翼翼地工作,力圖把月亮鑲嵌得更為平滑;直到他們完成這一天的工作,他們便用刀子把蛛網(wǎng)砍斷,讓月亮向月坑的更深處墜去。
在大地的東極,在大海之上,善于唱歌的歌羅祿人等待著月亮從大海中浮起,一旦他們看到海水開始翻涌,深海里的魚兒被卷到浪尖之上,他們就放聲歌唱,月亮旋轉(zhuǎn)、呼嘯著沖出海面,在歌聲中向天空升去;直到月亮升到中天,歌羅祿人才停止他們悅耳嘹亮的歌聲,飛回中亞的草原。
這樣的過程年復(fù)一年地重復(fù)著。冰魂們總是在每個月的中旬完成它們的工作,把月亮鑲嵌成一個完美的冰球,下半個月他們將會把主要的精力放在采集冰塊上。這冰的月亮慢慢地融化,終于在月底完全地融解掉,于是冰魂們鑲嵌月亮的工作便重新開始。
衰老的、無法繼續(xù)工作的冰魂被拋到蛛網(wǎng)上,作為冰蛛的食物;新的冰魂源源不斷地補(bǔ)充進(jìn)來。
誰在統(tǒng)治著這個龐大的工場?誰在管理著這眾多的冰魂?誰最先想到要聚集起這成千上萬的冰魂,讓它們進(jìn)行如此艱苦的勞作?又是誰最先想到要讓這巨大的冰球每天夜里升起、落下,重復(fù)不休?這一切都已不得而知。
。保场
在長久的、幾乎可以說是永恒的艱苦勞作中,冰魂的脾氣都變得異常暴躁。這苦難似乎沒有盡頭。他們虐待馱冰獸,想盡一切辦法消滅冰蛛,雖然一旦沒有冰蛛它們將無法完成它們的工作。它們把所有路過月坑的生物都凍成冰塊,然后把它們冷硬的尸體鑲嵌入月亮中,這幾乎可以說是他們惟一的娛樂。
但他們卻放過了那提,因?yàn)樗麄兿矚g那提的琵琶奏出的樂曲,冰魂冰冷的心在這樂曲中融化了,“啊!請不要再奏出這可怕的音樂,它讓我們無所適從!”但是一旦那提停下,他們卻又高聲地請求那提再次讓琵琶奏響。他們停止了工作,將那提圍在中間,讓他一曲接一曲地彈奏下去,以至于那一夜,月亮第一次沒有升起、落下,而億萬年來的每個夜晚,它總是升起又落下的。冰魂們多么希望那提的父母也已經(jīng)變成了冰魂,這樣那提就會永遠(yuǎn)留在月坑中,和他們在一起,但他們中沒有一個人是那提的父親或母親。
這樣那提就要離開了,雖然冰魂們舍不得他離去,但他們再也找不到理由讓那提留下。
“那提,再彈奏一曲吧!彈奏一首歡快些的曲子,讓我們這些永遠(yuǎn)生活在冰獄中的受難者,也能感覺到些微的快樂!”但冰魂們卻在那提歡快的曲聲中痛哭了,因?yàn)樗麄冊谀乔曋新牭搅四翘岬耐纯嗪凸聠危⒂纱硕氲搅俗约罕嗟拿\(yùn)。那一夜的月亮變得異常的大而粗糙,因?yàn)楸陚兊臏I水化成了冰,凍結(jié)在了月面上。
“那提,再往前去就會變得異常的炎熱了,”冰魂們拿出一件雪白的衣衫,那是用冰蛛的絲織出來的,數(shù)百個最手巧的冰魂為此花了一夜的時間,“你帶上這件衣衫吧,它能幫你抵擋那足以融化一切的日之火。”冰魂們駕著馱冰獸,把那提送到冰川的邊緣,“再往前去就不是我們所能到達(dá)的地方了,你把吐火羅人送給你的衣衫解下,穿上這件冰蛛絲織成的衣衫吧!愿你盡快地找到你的父母,并永遠(yuǎn)和他們在一起!”
。保、
往前去,就是太陽落下的地方了。
太陽是一個巨大的、空心的銅球,煤在銅球內(nèi)燃燒。烏黑的煤鬼在幽深的地底挖煤,他們的數(shù)量比冰魂更多。
巨大的齒輪軋軋作響,年復(fù)一年地轉(zhuǎn)動,帶動起裝煤的小車,把煤鬼們從地心深處挖出的煤塊運(yùn)送到指定的地方。煤鬼們把那個地方稱作“日窟”。夕陽在這里沉落,那巨大的銅球(它的重量是月亮的一千倍)從天空中滾落,帶著熾熱的火焰,呼嘯著,翻滾著,煤鬼們稍不小心,就會被燒成塵灰。
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生活在日窟之中,他們和煤鬼一樣烏黑,一旦太陽落入日窟,他們便念起經(jīng)咒,讓太陽停止下墜。煤鬼們等待著太陽涼下來,他們跳躍著、哭喊著,當(dāng)太陽冷到足以讓他們站住,他們便跳到太陽上,擰開銅球的機(jī)紐,奮力抬起銅球的頂蓋,把煤塊裝入其中;燒剩的殘灰從銅球底部的微孔漏下,落入了地之深淵。煤塊在銅球中砸出空空的回聲,慢慢地鋪滿了銅球的底部,這時就只能聽到沉悶的“砰砰”聲了,直到第二天的凌晨,煤鬼們終于把銅球填滿,于是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停止念誦經(jīng)咒,讓已沒有熱量的銅球向地心的深處墜落。
日窟的另一個出口同樣是在大海之下,當(dāng)銅球里的煤接觸到水和風(fēng),它便烈烈地燃燒起來,帶動銅球向天上升去,直到這燃燒產(chǎn)生的熱力不足以支撐銅球本身的重量,它才像千百萬年來那樣,重新開始墜落。
。保、
曾經(jīng)有一個黑尊者逃離了日窟,他奇跡般地穿過月坑,來到細(xì)葉川,在那兒生活著,直到他死;正是他告訴那提通往地獄的道路。
九百九十九個黑尊者把那提圍住,請求他說一說那個逃離者的近況,——他們的身上遍布被日之火灼出的傷痕。“那提,他還活著嗎?他是不是見到了水和冰?他的身體還是如此烏黑嗎?他仍然像我們一樣以煤為食嗎?他是否還會想起我們呢?……”
那提答道:“是的,他還活著,他肯定見到了水和冰,雖然細(xì)葉川中流淌的既不是水,也不是冰,而是綠葉,他的身體還是很黑,像炭一樣黑,但跟你們的身體比起來,那已經(jīng)算是白色的了,我不知道他平常吃什么,但應(yīng)該不會是吃難吃的煤吧?他是不是還會想起你們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當(dāng)他提到太陽落下的地方時,停頓了一下。……”
。保、
那提就這樣離開了日窟。他把吐火羅人織成的衣服留下,把骨結(jié)人賜與他的力量留下,把曲肢國人送給他的琵琶留下,把弩矢畢人送給他的弓箭留下,把縛浪國人送給他的繩子留下,把冰蛛絲織成的衣服留下……因?yàn)榍懊婢褪堑鬲z,他已經(jīng)不需要這些東西了。
他穿過了星辰閃耀之處,——這璀璨的群星是通往地獄的路燈,他向黑暗中走去,那永恒的黑暗。≡谔摕o中沉默著……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那提!你還活著嗎?那提!
那提醒了過來。幾只蝙蝠,排著隊飛出去了。
他開始感覺到疼痛,一陣一陣地縮緊,像是要把那提的整個身子都拉扯進(jìn)那道小小的傷口里去。
。保贰
阿攬延的商隊在山谷里發(fā)現(xiàn)了狼籍的尸體——這是另一支商隊,他們的貨物和牲畜都被強(qiáng)盜奪去了。阿攬延手下的一個商人在一個狹小的山洞里找到了那提,山洞外躺著兩具尸體,一個是那提的父親,一個是那提的母親,——商人看了一眼那兩具尸體,就知曉了這一點(diǎn)。
那提的脖子上有一道傷口。
“他還活著嗎?”阿攬延問。
“他的呼吸在漸漸地弱下去,啊,我們救不了他了!”
“那么,愿天神保佑他能在地獄中與他的父母重逢!”
阿攬延輕輕地合上那提的雙眼。
18、
蔥嶺上的蝸牛女王啊,請準(zhǔn)備好你蔥汁和蝸牛的盛宴!
波斯的國王啊,請備下紙和筆,請在你沙漏的王座傾圮之前,完成你所承諾的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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